Train in Va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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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rain in Vain
1999年12月11日 美國加州 洛杉磯
喬琳一手抱著一瓶紅酒，一手按響了面前這棟二層小樓的門鈴，她的朋友們正在期待她的光臨。這將是聖誕節前的一次小型聚會。
“嗨！喬！快請進！”男主人邁克爾·潘笑著打開了門，迎接了她。
“嗨，邁克爾！哇哦，這房子太酷了！”喬琳一邊稱讚著眼前的覆古裝修，一邊跟著邁克爾向室內走去。
“謝謝你，我和艾美正翻修家呢，”邁克爾隨意地解釋說，“你會看到不少地方有點亂，請別介意。”
這時候女主人艾美·曼已經走了出來，笑著對喬琳說：“我和邁克爾都是無可救藥的囤積者，我們所有的舊東西都丟不掉，我兩幾乎要被垃圾包圍了！”
“不不不，這一切看起來都太漂亮了，特別是這盞臺燈！”喬琳指著門廳處一盞非常覆古的臺燈稱讚著。它的底座上有一只抱著樹幹的小猴子木雕，古樸又可愛。
她走上前給了艾美一個擁抱，“謝謝你和邁克爾拯救我，真的，不然我都不知道我一個人在洛杉磯該幹什麽了！”
邁克爾笑著去給她倒茶，而艾美則不在意地揮揮手，“我實在不想繼續裝修了，我只想跟你喝點酒，然後玩一會兒。一會兒還有幾個朋友要來，我介紹你們認識。”
喬琳笑瞇瞇地點點頭，跟她一起在沙發上坐了下來，開始聊起了天。自從她經朋友介紹認識艾美後，她們兩迅速熟絡了起來。喬琳喜歡艾美冷僻又具有女性美感的世界觀，而艾美欣賞喬琳那種帶著同情心的客觀主義，簡直有聊不完的天。而性格溫和的邁克爾偶爾會加入她們，但很多時候他扮演了那個離開去煮茶的角色。
“我爸爸和朋友去度假了，他明確拒絕我一起去，我猜那個朋友可能是個女性朋友，”喬琳氣鼓鼓地向艾美抱怨道，“我才不要一個人回紐約挨凍，更不想一個人去度假！”
艾美興致勃勃地出謀劃策道：“叫個朋友去度假？”
“女性朋友忙著工作，沒有合適的男性朋友，”喬琳聳聳肩，“不想給任何人錯誤的信號，你明白的，沒精力戀愛，也沒精力亂搞。”
艾美表示理解地點了下頭。“所以你要留在洛杉磯嗎？”
“是的，等假期結束，然後回紐黑文開學。你知道的，這個學期我一直在麥基女性健康研究所那邊收集資料，下學期我又得回學校給學生開課了。這次系裏的任務是躲不過去了，我得開兩門課。”喬琳邊說，邊嘆著氣靠在了沙發靠背上。
艾美笑了起來。喬琳自己都不知道，如果她覺得放松，她在郁悶的時候會不自覺地鼓臉頰，非常孩子氣。這會讓人一下子就忘記她炫目的外表和頭銜帶給人的那種疏遠感和壓迫感，反而記起來她今年才26歲，在朋友圈裏怎麽數都算是年齡底層。
“對了，今天來的朋友是誰？我認識嗎？”
喬琳的話音剛落，門鈴就又響了起來。
艾美笑著起身去開門，臨走前回頭對喬琳說：“你可能認識。你看過《不羈夜》嗎？”
“那部電影嗎？看過。”喬琳有點茫然地點了下頭，不知道這個問題從何而來。
——————
同一日 美國加州阿納海姆市池塘體育中心
諾埃爾跟著隊友在一起走在演出場地的後臺，時不時有些熟人跟他們打招呼。即使他有的時候可能根本記不得對方的名字，他也會很官方地點頭回應他們。
“Hey，怎麽樣？”
“Hey，挺好的！”
然後他們就到了目的地，碰到了真正需要停下來講話的人——今晚演出的主持人羅德尼·賓根海默，後者正帶著一個扛著攝影機的男人。
羅德尼的官方身份是加州地區著名另類搖滾KROQ的電臺騎師，但搖滾世界的人們都知道這個長得非常女性化卻並不好看的瘦小老頭不只是個DJ。人們稱呼他是“日落三角區的市長”，他從60年代起就是追星者，一個跟在名人身旁又助推新樂隊走上明星舞臺的中介，而這個身份不僅局限於音樂生活。事實上，他是70年代瘋狂的名人私生活中的一部分，他為年輕漂亮的女骨肉皮和搖滾明星牽線搭橋，而她們往往會先跟他發生關系。①
綠洲在美國的唱片公司找他來做主持人，就是想要借著他這種助推英國樂隊在美國成名的資歷，重塑綠洲的形象。
沒錯，重塑，就像是某種叫綠洲的碳酸飲料推出新包裝和新口味那樣。
他們已經是新一代綠洲了：現在吉他手和貝斯手都是新人，他們有一張新制作人制作的新唱片要巡演，而且諾埃爾覺得這是一張帶著新聲音和新風格出現的專輯。
他們甚至還有一個新樂隊標志。他們換掉了原本為他們設計了前三張專輯封面和樂隊標志的設計師。現在所有的海報和周邊T恤都已經印上了新Logo，原本那個黑底白字的小寫“oasis”字樣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深色、粗體、圓形以及中間還有一道水平切割線貫穿的字體——更現代化的字體。
諾埃爾和利亞姆還都搞了個新發型，前短後長的那種。但是利亞姆的要長很多，而諾埃爾沒有保留鬢角的長發，把它剪短了。
一切都是新的，就連他們的唱片公司在某種程度上都換新了。發掘了他們的Creation唱片老板艾倫·麥基和合夥人把他們自己的公司股份賣給了索尼，決定離開Creation，索尼得以全權控股Creation，這讓樂隊（主要就是利亞姆和諾埃爾）非常不滿。雖然綠洲的唱片合同本來就屬於索尼，索尼又授權給了Creation，但綠洲一直以來直接合作的對象就是艾倫·麥基。諾埃爾下定決心要離開Creation，他在考慮推出樂隊自己的廠牌。
也許1999年就是要更新換代，舊情人和老朋友離開了，新的合作夥伴和新生命出現了。
帕齊三個月前生下了她和利亞姆的兒子，讓諾埃爾驚奇的是她居然真的容忍利亞姆給這孩子取名叫列儂。
沒錯，披頭士的約翰·列儂的列儂。
諾埃爾想：Rkid（我弟弟）一直以為自己是約翰·列儂，現在他終於瘋了。
不管怎麽說，他現在是諾埃爾叔叔了。利亞姆的私生女出生的時候他還不知道，沒什麽實際的感覺，可現在列儂確實出現在了他的生活裏，這真的很不一樣。
他有點感覺自己老了。
DJ羅德尼沖綠洲的成員打了個招呼，介紹了身後的攝影師：“這是喬治，他在拍一個有關我的紀錄片。”②
諾埃爾和利亞姆等五人笑著沖攝影機打了個招呼：“嘿，喬治！”
諾埃爾和利亞姆順便向羅德尼介紹了綠洲的新成員，隨後便一起合了影。等合影一結束，諾埃爾就立刻跳著離開了，而利亞姆留下來跟羅德尼寒暄。諾埃爾走前聽到利亞姆在說他現在狀態很好之類的話。
確實，列儂的出生讓利亞姆非常興奮。酒精方面的克制讓他的聲音也恢覆了不少。除了安迪·貝爾非常頭疼要如何在一個月內變成職業貝斯手（一種他從來都沒玩過的樂器），一切都挺不錯的。
Gem註意到了走開的諾埃爾，忍不住問他要去幹什麽。
諾埃爾微笑著聳了下肩，沒有回答。
他已經做了所有他該做的事，現在他只是想在演出開始前一個人待一會兒。
盯著窗戶，然後嚼會兒口香糖什麽的。
——————
同一日 美國加州 洛杉磯
等艾美把新來的朋友介紹給喬琳後，她才反應過來艾美剛剛為什麽要問她看沒看過前年上映的《不羈夜》。
來人是《不羈夜》的導演兼編劇保羅·托馬斯·安德森。即使是喬琳這種遠離洛杉磯社交圈的人，她也聽過有關這個被影迷們親切地稱為“PTA”的年輕導演的趣聞軼事。他的第二部長片《不羈夜》聚焦於70年代聖費爾南多谷的成人電影業，不僅在商業上大獲成功，還拿到了奧斯卡提名。
好萊塢的人們管他叫“電影神童”，他今年大概29歲，在導演和編劇這個行業裏基本等同於剛成年。
喬琳沒跟他打過交道，甚至不記得他長什麽樣，但她還挺喜歡他的電影的。他有種古怪的黑暗樂觀主義，《不羈夜》明明在寫那些70年代成人電影業裏的邊緣角色，但實際上寫的卻是一些破碎的靈魂是如何組成非血緣性的家庭關系的。
他的這種風格讓她覺得很有趣，她還特意去看了他的第一部長片《賭城縱橫》。那部就沒有《不羈夜》成熟了，像是天才誕生初期寫的一些草稿紙，但仍然很棒。
現在一見面，她發現他身材高挑瘦長，棕褐色短發，臉上還帶著些許剛刮掉胡子後第二天長出來的那種青茬，有種介乎於男人和男孩間的迷人感。
當然，他不是電影明星那種風格的，但足夠吸引人了。
喬琳忍不住留意了一下他的眉毛——很濃，眉峰兩邊彎折的角度太小了，幾乎要湊出一個三角形，但也只是“幾乎”。
她沒意識到自己下意識在打量他的眉毛。這可能是諾埃爾留給她的後遺癥。
她只是在想：哦，對於導演和編劇這種用不著在銀幕上露面的行當來說，他是個帥氣男人。
但她看得出來他是個不習慣聚光燈的人，畢竟沒有哪個演員或者常年被拍照的人會穿成他現在這樣——
他穿著一條寬松的黑色運動褲、一件沒有塞進去的寬大白襯衫和一雙阿迪達斯運動鞋。
簡直就是時尚災難。
喬琳克制住了自己忍不住想要上翹的嘴角。看來不是所有男人都像蓋勒格兄弟那樣在意自己的穿著。
保羅正在笑著同艾美擁抱，解釋他為什麽一個人出現：“抱歉，菲奧娜來不了，她回紐約了。”
“當然，她給我打電話解釋過了。你能來就很好了！我以為你還會留在多倫多呢！一切都順利嗎？”
“很棒，”保羅笑著點點頭說，“我剛剛回來沒多久。看看我，你能看得出來。”
艾美笑了，“你確實看起來像是剛剛長途旅行回來那樣疲憊。”
她回身開始介紹喬琳和保羅互相認識。
“這是，”艾美誇張地做了個展示動作，“喬琳·阿普爾比！”
在保羅聞言挑起眉時，她還誇張地點了下頭，“沒錯！那個喬琳·阿普爾比！”
然後她扭頭對喬琳說：“這是保羅·托馬斯·安德森，沒錯，也是那個保羅·托馬斯·安德森。”
喬琳忍不住笑了起來，她向這個跟她一樣被稱為業界神童的男人伸出了手。
“你好，保羅！”
保羅握住她手的速度慢了半拍，他看著她的眼睛笑著說：“嗨，喬琳，我買了一本你的書。我應該帶來讓你簽個名的。”
喬琳笑著回答：“可我沒留著去年的電影票根，我得錯過讓你簽個名的機會了！”
艾美在一旁笑得很開心，“你們這是什麽粉絲見面會嗎？”
保羅搶在喬琳前面扭頭回答：“是啊，我絕對是個書迷呢！”
喬琳笑著搖頭，然後坦然地接受了這直白的讚美。幾個人笑著坐了下來，艾美起身去看邁克爾做飯做得怎麽樣了，而保羅和喬琳則互相聊了起來。
“喬琳，你跟艾美是怎麽認識的？”
“嗯，她在跟麥基女性健康研究所合作，慈善演出什麽的，而我在那兒收集數據，一個共同的朋友介紹了我們認識。我一直很喜歡艾美的歌。”
“收集數據？”
“是的，我和幾個同事一起負責著一個美國衛生研究院NIH資助的項目，針對的是產科臨床關系方面的研究，麥基女性健康研究所在這方面是全美最領先的研究機構。哦！對了，你也許不知道，我是耶魯大學社會學的博士生。”
保羅點點頭，“我可能讀到過類似的事，但說真的，你就像是個傳說生物……”
喬琳奇怪地挑了下眉，“為什麽？”
保羅故意一臉嚴肅地說：“你不能像麗塔·海華絲那樣漂亮，還能像伊迪絲·沃頓那樣寫作。這不公平！”
喬琳自然而然地笑了起來，“你是在恭維我嗎？”
“哦，那你應該多看看鏡子，”保羅笑著聳了下肩，“這樣你就不會覺得我是在恭維你了。我只是在陳述事實。”
“哦！為什麽《紐約時報》的記者沒說你是個如此令人愉快的人呢？”喬琳故意引用了她讀過的那篇保羅自己寫的《紐約時報》文章，“‘一個在離家不遠的地方找到了家的山谷區男孩’？”
這下輪到保羅不好意思了，他笑著瞇起了眼睛。“你讀過那個了？”
“是的，”喬琳笑著點了下頭，“我真的很喜歡你談論聖費爾南多谷時的那種語氣，就像它是你的《阿拉伯的勞倫斯》，還有你對電影裏那些俗套的威尼斯海灘蒙太奇的抱怨，我也有同感！我記憶裏的山谷區不是那樣，洛杉磯也不是那樣的。”
保羅驚訝地睜大了眼，“我以為你來自紐約？”
“是的，但我出生在加州，而且我直到9歲前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加州。我們曾經住在梵耐斯區。當我不得不跟著我父親去紐約生活的時候，我真的很想念加州。”
保羅笑得更厲害了。“哇哦，我高中就在梵耐斯區！我絕對沒想過你也在這兒生活過！你完全就像是紐約女孩兒！”
喬琳挑了下眉，“菲奧娜，你的女朋友，她也是紐約人，難道我們很像嗎？你知道valley girl之類的刻板印象是胡扯，難道紐約女孩這種東西就不是了嗎？”
保羅跟他的搖滾明星女友菲奧娜·艾波的關系曾經吸引了很多媒體的關註，喬琳很難不註意到這一點。
保羅讚同地點了下頭，“沒錯，抱歉，我的錯。”
“沒必要道歉。哦，對了，你跟艾美是怎麽認識的？”
“我們都喜歡去Largo，而且我跟邁克爾合作過。我的新電影使用了艾美的歌。它真的棒極了！我去多倫多就是為了新電影的試映。”
“是《木蘭花》嗎？你在你的文章裏提到的那部？”
“是的，”保羅挑了下眉，“你知道嗎？你想來首映式嗎？如果你能來，那一定會很棒！”
“哇哦，”喬琳興奮地點了下頭，“當然，我怎麽可能拒絕你的邀請！我簡直不能更期待《木蘭花》了！我真的很喜歡你的作品。”
“《不羈夜》？”
“是的。當然，我也喜歡《賭城縱橫》，說真的，我有點驚訝你最後給了他們一個好的結局。”
“我就是無法抵禦給我的角色們一個好結局的誘惑。但你喜歡《賭城縱橫》是因為這是一個有關逃脫了懲罰的故事嗎？”
“為什麽這麽說？”
“《綺夢秘史》是有關未受懲罰的罪惡的。”
喬琳看著他的眼睛，沈默了一會兒後說：“這可能也是個成立的解釋。但他們最後其實都受到了懲罰，不是嗎？”
保羅笑了。“你也沒法抵禦那種誘惑，對吧？你也著迷於罪惡裏的一點點光亮。”
喬琳挑了下眉，反問道：“你是道德相對主義者嗎？”
“我只是更靈活，”他聳聳肩，“我會為了爽快踢翻路邊的垃圾桶，但我會過一會兒再把它扶起來。這就是我的道德觀。”
“嗯哼，”喬琳抿了一口茶，“聽起來沒什麽問題。”
“我聽說你把《綺夢秘史》賣給叁星了？”
“是的。”
“他們找到導演了嗎？”
“不，我沒聽說這件事。我甚至不知道劇本怎麽樣了。說真的，你們這些好萊塢人真的有點討厭，你們買走版權，然後就把它放到一邊，我甚至不知道他們是否找到了合適的編劇改編它。”
“我可以申請從這個指控中豁免嗎？我寫我自己的電影，而且我也是跟制片公司鬥爭的那個人！”
“是嗎？人們說你有點控制狂？”
“你都跟誰說話？別再跟那些不可靠的人說話了。我只是希望一切都能圍著電影轉而已，制片公司找我這種導演就不應該沖著錢去，不是嗎？他們是想要看起來酷才雇傭我的，那他們就應該在電影的事情上聽我的。”
“嗯，所以你是有點控制狂。”
“你真的有點固執。”
“是嗎？”
“我希望海報上演員的臉不要那麽明顯，這難道也是控制狂嗎？那部電影是我的心血，我的一切都在上面了，我想要一張合適的電影海報，就這麽簡單。制片公司總是搞不清楚我都在拍什麽，他們宣傳《不羈夜》的時候幾乎是在宣傳一部大尺度電影。”
“嗯，你更相信你自己的判斷。”
“你難道不是嗎？我聽說你從不讀業界評論？”
“是啊。你呢？”
“我更謙虛。”
“是嗎？”
保羅聳聳肩，“我會批判性地聽取批評。”
喬琳和保羅對視了一眼，忍不住都笑了起來。
喬琳挑眉說：“現在我知道人們說你有點‘頑劣’是什麽意思了。”
“是嗎？”
“我喜歡你。”喬琳篤定道。
保羅立刻誇張地躬了躬身，“謝謝你，我倍感榮幸。”
“不客氣，”喬琳忍住笑聳了下肩，“但我很好奇，如果你要改編一部小說，你會選哪本書？”
保羅思考了一下，回答說：“托馬斯·品欽的《葡萄園》。”
喬琳驚訝地看了他一眼，“哇哦，膽大的選擇！”
“我一直很喜歡那本書。”
“品欽的書很難改編，”喬琳伸手點了點自己的下唇，“而且他總是寫很多長句。”
“你不也是嗎？”
“不，長句和長句是不同的……”
喬琳剛要解釋她的意思，就聽見熟悉的歌聲在房間裏響了起來。
“Is it my imagination
這是我的想象嗎？
Or have I finally found something worth living for
還是我真的找到了值得為之而活的東西？”
是綠洲的《Cigarettes & Alcohol》。
更關鍵的是，這不是錄音室的那種歌聲，這聽起來像是現場表演。
保羅看到喬琳立刻皺起了眉。他有點疑惑地問：“喬琳，你還好嗎？”
“沒什麽，只是……”她回頭看向聲音的源頭，發現邁克爾正在音響上鼓搗著什麽東西。
“邁克爾？這是什麽？”
“哦，是綠洲。”
“我知道這是綠洲，我是說這是什麽情況？”
“艾美喜歡綠洲，我聽說他們今天在KROQ有直播，所以我就把它打開了。”
喬琳下意識地咬住了下唇。她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麽，然後過了一會兒，她才說：“綠洲今天在KROQ有演出？就在洛杉磯嗎？”
“不是在洛杉磯市，在阿納海姆市，就在橙縣，不遠！”
“哦……”喬琳匆匆點了下頭，再沒說什麽。
“喬琳？你還沒說完剛剛那個話題呢，長句和長句怎麽不同？”
喬琳回過神來，擡頭看著保羅繼續解釋著她剛剛開始的話題，但她知道自己的一部分已經不在對話裏了。
她聽見身後艾美走過來立刻要求邁克爾把音響關掉。
哦，對了，不像不怎麽關註八卦的邁克爾，艾美知道諾埃爾是她的前男友。她們討論過這件事，她們還討論過艾美在90年代初期遇到的諾埃爾和她在1998年遇到的諾埃爾有什麽不同。坦白說，她覺得艾美嘴裏的那個諾埃爾有點熟悉，卻也有點陌生。
也許再過一段時間，新世紀的諾埃爾也會變成一個她更陌生的人吧。
她看著保羅，繼續講起了她對托馬斯·品欽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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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12月11日 美國加州 洛杉磯
喬琳一手抱著一瓶紅酒，一手按響了面前這棟二層小樓的門鈴，她的朋友們正在期待她的光臨。這將是聖誕節前的一次小型聚會。
“嗨！喬！快請進！”男主人邁克爾·潘笑著打開了門，迎接了她。
“嗨，邁克爾！哇哦，這房子太酷了！”喬琳一邊稱讚著眼前的覆古裝修，一邊跟著邁克爾向室內走去。
“謝謝你，我和艾美正翻修家呢，”邁克爾隨意地解釋說，“你會看到不少地方有點亂，請別介意。”
這時候女主人艾美·曼已經走了出來，笑著對喬琳說：“我和邁克爾都是無可救藥的囤積者，我們所有的舊東西都丟不掉，我兩幾乎要被垃圾包圍了！”
“不不不，這一切看起來都太漂亮了，特別是這盞臺燈！”喬琳指著門廳處一盞非常覆古的臺燈稱讚著。它的底座上有一只抱著樹幹的小猴子木雕，古樸又可愛。
她走上前給了艾美一個擁抱，“謝謝你和邁克爾拯救我，真的，不然我都不知道我一個人在洛杉磯該幹什麽了！”
邁克爾笑著去給她倒茶，而艾美則不在意地揮揮手，“我實在不想繼續裝修了，我只想跟你喝點酒，然後玩一會兒。一會兒還有幾個朋友要來，我介紹你們認識。”
喬琳笑瞇瞇地點點頭，跟她一起在沙發上坐了下來，開始聊起了天。自從她經朋友介紹認識艾美後，她們兩迅速熟絡了起來。喬琳喜歡艾美冷僻又具有女性美感的世界觀，而艾美欣賞喬琳那種帶著同情心的客觀主義，簡直有聊不完的天。而性格溫和的邁克爾偶爾會加入她們，但很多時候他扮演了那個離開去煮茶的角色。
“我爸爸和朋友去度假了，他明確拒絕我一起去，我猜那個朋友可能是個女性朋友，”喬琳氣鼓鼓地向艾美抱怨道，“我才不要一個人回紐約挨凍，更不想一個人去度假！”
艾美興致勃勃地出謀劃策道：“叫個朋友去度假？”
“女性朋友忙著工作，沒有合適的男性朋友，”喬琳聳聳肩，“不想給任何人錯誤的信號，你明白的，沒精力戀愛，也沒精力亂搞。”
艾美表示理解地點了下頭。“所以你要留在洛杉磯嗎？”
“是的，等假期結束，然後回紐黑文開學。你知道的，這個學期我一直在麥基女性健康研究所那邊收集資料，下學期我又得回學校給學生開課了。這次系裏的任務是躲不過去了，我得開兩門課。”喬琳邊說，邊嘆著氣靠在了沙發靠背上。
艾美笑了起來。喬琳自己都不知道，如果她覺得放松，她在郁悶的時候會不自覺地鼓臉頰，非常孩子氣。這會讓人一下子就忘記她炫目的外表和頭銜帶給人的那種疏遠感和壓迫感，反而記起來她今年才26歲，在朋友圈裏怎麽數都算是年齡底層。
“對了，今天來的朋友是誰？我認識嗎？”
喬琳的話音剛落，門鈴就又響了起來。
艾美笑著起身去開門，臨走前回頭對喬琳說：“你可能認識。你看過《不羈夜》嗎？”
“那部電影嗎？看過。”喬琳有點茫然地點了下頭，不知道這個問題從何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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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日 美國加州阿納海姆市池塘體育中心
諾埃爾跟著隊友在一起走在演出場地的後臺，時不時有些熟人跟他們打招呼。即使他有的時候可能根本記不得對方的名字，他也會很官方地點頭回應他們。
“Hey，怎麽樣？”
“Hey，挺好的！”
然後他們就到了目的地，碰到了真正需要停下來講話的人——今晚演出的主持人羅德尼·賓根海默，後者正帶著一個扛著攝影機的男人。
羅德尼的官方身份是加州地區著名另類搖滾KROQ的電臺騎師，但搖滾世界的人們都知道這個長得非常女性化卻並不好看的瘦小老頭不只是個DJ。人們稱呼他是“日落三角區的市長”，他從60年代起就是追星者，一個跟在名人身旁又助推新樂隊走上明星舞臺的中介，而這個身份不僅局限於音樂生活。事實上，他是70年代瘋狂的名人私生活中的一部分，他為年輕漂亮的女骨肉皮和搖滾明星牽線搭橋，而她們往往會先跟他發生關系。①
綠洲在美國的唱片公司找他來做主持人，就是想要借著他這種助推英國樂隊在美國成名的資歷，重塑綠洲的形象。
沒錯，重塑，就像是某種叫綠洲的碳酸飲料推出新包裝和新口味那樣。
他們已經是新一代綠洲了：現在吉他手和貝斯手都是新人，他們有一張新制作人制作的新唱片要巡演，而且諾埃爾覺得這是一張帶著新聲音和新風格出現的專輯。
他們甚至還有一個新樂隊標志。他們換掉了原本為他們設計了前三張專輯封面和樂隊標志的設計師。現在所有的海報和周邊T恤都已經印上了新Logo，原本那個黑底白字的小寫“oasis”字樣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深色、粗體、圓形以及中間還有一道水平切割線貫穿的字體——更現代化的字體。
諾埃爾和利亞姆還都搞了個新發型，前短後長的那種。但是利亞姆的要長很多，而諾埃爾沒有保留鬢角的長發，把它剪短了。
一切都是新的，就連他們的唱片公司在某種程度上都換新了。發掘了他們的Creation唱片老板艾倫·麥基和合夥人把他們自己的公司股份賣給了索尼，決定離開Creation，索尼得以全權控股Creation，這讓樂隊（主要就是利亞姆和諾埃爾）非常不滿。雖然綠洲的唱片合同本來就屬於索尼，索尼又授權給了Creation，但綠洲一直以來直接合作的對象就是艾倫·麥基。諾埃爾下定決心要離開Creation，他在考慮推出樂隊自己的廠牌。
也許1999年就是要更新換代，舊情人和老朋友離開了，新的合作夥伴和新生命出現了。
帕齊三個月前生下了她和利亞姆的兒子，讓諾埃爾驚奇的是她居然真的容忍利亞姆給這孩子取名叫列儂。
沒錯，披頭士的約翰·列儂的列儂。
諾埃爾想：Rkid（我弟弟）一直以為自己是約翰·列儂，現在他終於瘋了。
不管怎麽說，他現在是諾埃爾叔叔了。利亞姆的私生女出生的時候他還不知道，沒什麽實際的感覺，可現在列儂確實出現在了他的生活裏，這真的很不一樣。
他有點感覺自己老了。
DJ羅德尼沖綠洲的成員打了個招呼，介紹了身後的攝影師：“這是喬治，他在拍一個有關我的紀錄片。”②
諾埃爾和利亞姆等五人笑著沖攝影機打了個招呼：“嘿，喬治！”
諾埃爾和利亞姆順便向羅德尼介紹了綠洲的新成員，隨後便一起合了影。等合影一結束，諾埃爾就立刻跳著離開了，而利亞姆留下來跟羅德尼寒暄。諾埃爾走前聽到利亞姆在說他現在狀態很好之類的話。
確實，列儂的出生讓利亞姆非常興奮。酒精方面的克制讓他的聲音也恢覆了不少。除了安迪·貝爾非常頭疼要如何在一個月內變成職業貝斯手（一種他從來都沒玩過的樂器），一切都挺不錯的。
Gem註意到了走開的諾埃爾，忍不住問他要去幹什麽。
諾埃爾微笑著聳了下肩，沒有回答。
他已經做了所有他該做的事，現在他只是想在演出開始前一個人待一會兒。
盯著窗戶，然後嚼會兒口香糖什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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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日 美國加州 洛杉磯
等艾美把新來的朋友介紹給喬琳後，她才反應過來艾美剛剛為什麽要問她看沒看過前年上映的《不羈夜》。
來人是《不羈夜》的導演兼編劇保羅·托馬斯·安德森。即使是喬琳這種遠離洛杉磯社交圈的人，她也聽過有關這個被影迷們親切地稱為“PTA”的年輕導演的趣聞軼事。他的第二部長片《不羈夜》聚焦於70年代聖費爾南多谷的成人電影業，不僅在商業上大獲成功，還拿到了奧斯卡提名。
好萊塢的人們管他叫“電影神童”，他今年大概29歲，在導演和編劇這個行業裏基本等同於剛成年。
喬琳沒跟他打過交道，甚至不記得他長什麽樣，但她還挺喜歡他的電影的。他有種古怪的黑暗樂觀主義，《不羈夜》明明在寫那些70年代成人電影業裏的邊緣角色，但實際上寫的卻是一些破碎的靈魂是如何組成非血緣性的家庭關系的。
他的這種風格讓她覺得很有趣，她還特意去看了他的第一部長片《賭城縱橫》。那部就沒有《不羈夜》成熟了，像是天才誕生初期寫的一些草稿紙，但仍然很棒。
現在一見面，她發現他身材高挑瘦長，棕褐色短發，臉上還帶著些許剛刮掉胡子後第二天長出來的那種青茬，有種介乎於男人和男孩間的迷人感。
當然，他不是電影明星那種風格的，但足夠吸引人了。
喬琳忍不住留意了一下他的眉毛——很濃，眉峰兩邊彎折的角度太小了，幾乎要湊出一個三角形，但也只是“幾乎”。
她沒意識到自己下意識在打量他的眉毛。這可能是諾埃爾留給她的後遺癥。
她只是在想：哦，對於導演和編劇這種用不著在銀幕上露面的行當來說，他是個帥氣男人。
但她看得出來他是個不習慣聚光燈的人，畢竟沒有哪個演員或者常年被拍照的人會穿成他現在這樣——
他穿著一條寬松的黑色運動褲、一件沒有塞進去的寬大白襯衫和一雙阿迪達斯運動鞋。
簡直就是時尚災難。
喬琳克制住了自己忍不住想要上翹的嘴角。看來不是所有男人都像蓋勒格兄弟那樣在意自己的穿著。
保羅正在笑著同艾美擁抱，解釋他為什麽一個人出現：“抱歉，菲奧娜來不了，她回紐約了。”
“當然，她給我打電話解釋過了。你能來就很好了！我以為你還會留在多倫多呢！一切都順利嗎？”
“很棒，”保羅笑著點點頭說，“我剛剛回來沒多久。看看我，你能看得出來。”
艾美笑了，“你確實看起來像是剛剛長途旅行回來那樣疲憊。”
她回身開始介紹喬琳和保羅互相認識。
“這是，”艾美誇張地做了個展示動作，“喬琳·阿普爾比！”
在保羅聞言挑起眉時，她還誇張地點了下頭，“沒錯！那個喬琳·阿普爾比！”
然後她扭頭對喬琳說：“這是保羅·托馬斯·安德森，沒錯，也是那個保羅·托馬斯·安德森。”
喬琳忍不住笑了起來，她向這個跟她一樣被稱為業界神童的男人伸出了手。
“你好，保羅！”
保羅握住她手的速度慢了半拍，他看著她的眼睛笑著說：“嗨，喬琳，我買了一本你的書。我應該帶來讓你簽個名的。”
喬琳笑著回答：“可我沒留著去年的電影票根，我得錯過讓你簽個名的機會了！”
艾美在一旁笑得很開心，“你們這是什麽粉絲見面會嗎？”
保羅搶在喬琳前面扭頭回答：“是啊，我絕對是個書迷呢！”
喬琳笑著搖頭，然後坦然地接受了這直白的讚美。幾個人笑著坐了下來，艾美起身去看邁克爾做飯做得怎麽樣了，而保羅和喬琳則互相聊了起來。
“喬琳，你跟艾美是怎麽認識的？”
“嗯，她在跟麥基女性健康研究所合作，慈善演出什麽的，而我在那兒收集數據，一個共同的朋友介紹了我們認識。我一直很喜歡艾美的歌。”
“收集數據？”
“是的，我和幾個同事一起負責著一個美國衛生研究院NIH資助的項目，針對的是產科臨床關系方面的研究，麥基女性健康研究所在這方面是全美最領先的研究機構。哦！對了，你也許不知道，我是耶魯大學社會學的博士生。”
保羅點點頭，“我可能讀到過類似的事，但說真的，你就像是個傳說生物……”
喬琳奇怪地挑了下眉，“為什麽？”
保羅故意一臉嚴肅地說：“你不能像麗塔·海華絲那樣漂亮，還能像伊迪絲·沃頓那樣寫作。這不公平！”
喬琳自然而然地笑了起來，“你是在恭維我嗎？”
“哦，那你應該多看看鏡子，”保羅笑著聳了下肩，“這樣你就不會覺得我是在恭維你了。我只是在陳述事實。”
“哦！為什麽《紐約時報》的記者沒說你是個如此令人愉快的人呢？”喬琳故意引用了她讀過的那篇保羅自己寫的《紐約時報》文章，“‘一個在離家不遠的地方找到了家的山谷區男孩’？”
這下輪到保羅不好意思了，他笑著瞇起了眼睛。“你讀過那個了？”
“是的，”喬琳笑著點了下頭，“我真的很喜歡你談論聖費爾南多谷時的那種語氣，就像它是你的《阿拉伯的勞倫斯》，還有你對電影裏那些俗套的威尼斯海灘蒙太奇的抱怨，我也有同感！我記憶裏的山谷區不是那樣，洛杉磯也不是那樣的。”
保羅驚訝地睜大了眼，“我以為你來自紐約？”
“是的，但我出生在加州，而且我直到9歲前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加州。我們曾經住在梵耐斯區。當我不得不跟著我父親去紐約生活的時候，我真的很想念加州。”
保羅笑得更厲害了。“哇哦，我高中就在梵耐斯區！我絕對沒想過你也在這兒生活過！你完全就像是紐約女孩兒！”
喬琳挑了下眉，“菲奧娜，你的女朋友，她也是紐約人，難道我們很像嗎？你知道valley girl之類的刻板印象是胡扯，難道紐約女孩這種東西就不是了嗎？”
保羅跟他的搖滾明星女友菲奧娜·艾波的關系曾經吸引了很多媒體的關註，喬琳很難不註意到這一點。
保羅讚同地點了下頭，“沒錯，抱歉，我的錯。”
“沒必要道歉。哦，對了，你跟艾美是怎麽認識的？”
“我們都喜歡去Largo，而且我跟邁克爾合作過。我的新電影使用了艾美的歌。它真的棒極了！我去多倫多就是為了新電影的試映。”
“是《木蘭花》嗎？你在你的文章裏提到的那部？”
“是的，”保羅挑了下眉，“你知道嗎？你想來首映式嗎？如果你能來，那一定會很棒！”
“哇哦，”喬琳興奮地點了下頭，“當然，我怎麽可能拒絕你的邀請！我簡直不能更期待《木蘭花》了！我真的很喜歡你的作品。”
“《不羈夜》？”
“是的。當然，我也喜歡《賭城縱橫》，說真的，我有點驚訝你最後給了他們一個好的結局。”
“我就是無法抵禦給我的角色們一個好結局的誘惑。但你喜歡《賭城縱橫》是因為這是一個有關逃脫了懲罰的故事嗎？”
“為什麽這麽說？”
“《綺夢秘史》是有關未受懲罰的罪惡的。”
喬琳看著他的眼睛，沈默了一會兒後說：“這可能也是個成立的解釋。但他們最後其實都受到了懲罰，不是嗎？”
保羅笑了。“你也沒法抵禦那種誘惑，對吧？你也著迷於罪惡裏的一點點光亮。”
喬琳挑了下眉，反問道：“你是道德相對主義者嗎？”
“我只是更靈活，”他聳聳肩，“我會為了爽快踢翻路邊的垃圾桶，但我會過一會兒再把它扶起來。這就是我的道德觀。”
“嗯哼，”喬琳抿了一口茶，“聽起來沒什麽問題。”
“我聽說你把《綺夢秘史》賣給叁星了？”
“是的。”
“他們找到導演了嗎？”
“不，我沒聽說這件事。我甚至不知道劇本怎麽樣了。說真的，你們這些好萊塢人真的有點討厭，你們買走版權，然後就把它放到一邊，我甚至不知道他們是否找到了合適的編劇改編它。”
“我可以申請從這個指控中豁免嗎？我寫我自己的電影，而且我也是跟制片公司鬥爭的那個人！”
“是嗎？人們說你有點控制狂？”
“你都跟誰說話？別再跟那些不可靠的人說話了。我只是希望一切都能圍著電影轉而已，制片公司找我這種導演就不應該沖著錢去，不是嗎？他們是想要看起來酷才雇傭我的，那他們就應該在電影的事情上聽我的。”
“嗯，所以你是有點控制狂。”
“你真的有點固執。”
“是嗎？”
“我希望海報上演員的臉不要那麽明顯，這難道也是控制狂嗎？那部電影是我的心血，我的一切都在上面了，我想要一張合適的電影海報，就這麽簡單。制片公司總是搞不清楚我都在拍什麽，他們宣傳《不羈夜》的時候幾乎是在宣傳一部大尺度電影。”
“嗯，你更相信你自己的判斷。”
“你難道不是嗎？我聽說你從不讀業界評論？”
“是啊。你呢？”
“我更謙虛。”
“是嗎？”
保羅聳聳肩，“我會批判性地聽取批評。”
喬琳和保羅對視了一眼，忍不住都笑了起來。
喬琳挑眉說：“現在我知道人們說你有點‘頑劣’是什麽意思了。”
“是嗎？”
“我喜歡你。”喬琳篤定道。
保羅立刻誇張地躬了躬身，“謝謝你，我倍感榮幸。”
“不客氣，”喬琳忍住笑聳了下肩，“但我很好奇，如果你要改編一部小說，你會選哪本書？”
保羅思考了一下，回答說：“托馬斯·品欽的《葡萄園》。”
喬琳驚訝地看了他一眼，“哇哦，膽大的選擇！”
“我一直很喜歡那本書。”
“品欽的書很難改編，”喬琳伸手點了點自己的下唇，“而且他總是寫很多長句。”
“你不也是嗎？”
“不，長句和長句是不同的……”
喬琳剛要解釋她的意思，就聽見熟悉的歌聲在房間裏響了起來。
“Is it my imagination
這是我的想象嗎？
Or have I finally found something worth living for
還是我真的找到了值得為之而活的東西？”
是綠洲的《Cigarettes & Alcohol》。
更關鍵的是，這不是錄音室的那種歌聲，這聽起來像是現場表演。
保羅看到喬琳立刻皺起了眉。他有點疑惑地問：“喬琳，你還好嗎？”
“沒什麽，只是……”她回頭看向聲音的源頭，發現邁克爾正在音響上鼓搗著什麽東西。
“邁克爾？這是什麽？”
“哦，是綠洲。”
“我知道這是綠洲，我是說這是什麽情況？”
“艾美喜歡綠洲，我聽說他們今天在KROQ有直播，所以我就把它打開了。”
喬琳下意識地咬住了下唇。她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麽，然後過了一會兒，她才說：“綠洲今天在KROQ有演出？就在洛杉磯嗎？”
“不是在洛杉磯市，在阿納海姆市，就在橙縣，不遠！”
“哦……”喬琳匆匆點了下頭，再沒說什麽。
“喬琳？你還沒說完剛剛那個話題呢，長句和長句怎麽不同？”
喬琳回過神來，擡頭看著保羅繼續解釋著她剛剛開始的話題，但她知道自己的一部分已經不在對話裏了。
她聽見身後艾美走過來立刻要求邁克爾把音響關掉。
哦，對了，不像不怎麽關註八卦的邁克爾，艾美知道諾埃爾是她的前男友。她們討論過這件事，她們還討論過艾美在90年代初期遇到的諾埃爾和她在1998年遇到的諾埃爾有什麽不同。坦白說，她覺得艾美嘴裏的那個諾埃爾有點熟悉，卻也有點陌生。
也許再過一段時間，新世紀的諾埃爾也會變成一個她更陌生的人吧。
她看著保羅，繼續講起了她對托馬斯·品欽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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